第四十七章
景尚宫很久没有出现过皇后斥责妃嫔的场面了,而皇后亦很久没有这样发过火了。
皇后的闺名唤作景兰,人如其名,气质如兰。自就被教导为名门淑女,也知道自己终会被指给尚为三皇子的顾渊。
都女子出嫁前,会对自己未来夫君有很多憧憬。她在被指婚给顾渊前自然也曾见过顾渊,对方谈吐不凡,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都自有一番意蕴,打从那时候起,她便频频在脑海里憧憬着这样一个男子,最终一一滴的幻境化作心里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的整颗心都缚住,再也挣脱不开。
哪怕是如今嫁做人妇很久了,她也时常回忆起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偶尔沉下心来想想,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怀了。
那时候先皇还在,顾渊并不受宠,甚至因为能力卓越,深受群臣推崇而被先皇忌惮。先皇怜爱窦太后之子,有意让他继承帝位,相比之下,顾渊这样的存在简直就像是为了衬托出大皇子有多么平庸,先皇自然不可能喜欢他。
顾渊倚仗皇后娘家,于是进出过府上几次,而她便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他的。
那一日阳光正好,三月的柳絮在池塘边纷纷扬扬,仿似白雪纷飞。
她坐在阁楼之上晒着太阳,本该做女红的,却因为日头暖洋洋的而心生倦怠,于是频频出神,往池塘边戏水的鸳鸯看去。
脑子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往日看过的一首词: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她犹自出神,却见长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男子,一袭青衫温文尔雅,墨发玉冠,面上带着一抹温和清隽的笑意。
她的兄长与他站在一起,好似在谈论着什么,而那男子似有所察觉地抬头向她看过来,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这下子她看清了他的面容,眉似远山,唇角轻扬,眉目间隐约带着几分矜贵,可唇边的笑意却没有架子,只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顾渊很快移开了视线,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没有再往阁楼上看。而她却被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所迷惑,因此失神良久。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顾渊,尔后从兄长口中得知,他会是她今后的夫君。于是一个绮思萌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待嫁闺中的女子没有别的事情,除了日复一日的女红,除了四季交替却并无新意的院景致。可是遇见顾渊以后,她的日子里多出了一什么,在百无聊赖地做着相同的事情时,在看着窗外似乎亘古不变的景色时,心头总会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容来。
好像只要他一个笑容,严冬的冰雪都会顷刻间消融成潺潺春-水。
好像只要他一个侧目,柳梢的嫩芽都会褪变为柔软美好的姑娘家的腰肢,迎风招摇,迎风招摇,却远远没有他的姿态来得温润隽秀。
他似是一副隽永的画,停留在她的院里,亘古不变。
她等了好些年,终于等来出嫁的那一天。她以为那些憧憬已久的梦终于迎来了实现的一日,从此两人得以却话巴山,剪烛西窗。
只可惜从她嫁与顾渊那天起,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唇角永恒不变的温和笑意不过是一种习惯,自幼丧母,不受先皇抬爱,他唯有用这样八面玲珑的笑容来面对宫内的冷眼与嘲讽。
他待她相敬如宾,却也相敬如冰。
他一如既往地对她温和地笑着,只是除却表面的如沐春风之后,她看不到那双眼眸里有半温度。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貌合神离。
后来她看着他登上帝位,从此后宫多了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大概唯一的欣慰便是,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不冷不热,没有过多的心思。
再后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那首词,景尚宫后的池子里也总是有戏水的鸳鸯,依旧是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桡通的绮丽场面,只可惜当初那个在阁楼之上为与顾渊的一次见面而动了心的女子却已然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