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挚轻应了声,黑眸眨也没眨地盯着外头。今日府尹设宴,她知道他也会前来,所以特地在知府宅外等他,原因无他,纯粹想知道他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紧。那日送他回杭州前卫所,可是碍于身分她无法进入,只好守在外头,等军医告知诊断结果才离开。军医的说法和御医的说法相差不远,皆是脑中瘀血造成的痛楚而昏厥,开了药方要他好生静养,如此就不会有大问题。是了,只要他好生静养,偏偏那混蛋隔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她跑到卫所才知道他带着左旭和杜获外出,卫所里却无人知晓他上哪。连着十几日他都未归来,直到昨日总算回来,她让庞定派到盛珩身边的护卫才回报,原来扬州那儿确实出了事。扬州根本没有疫病,是镇江卫指挥使造反,掳了扬州知府的家眷为质,再封了三个县城,晁枢引调动其他卫所兵前往扬州,和盛珩里应外合,拿下了镇江卫指挥使,却也发现卫所和县城里的米粮铁器全都不翼而飞。如此状态,饶是她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皇上一直在追缉的祸国侯臣简昊衍果真在江南一带,而且如此胆大妄为地伙同以往朝中党羽,放肆行事,可以想像杭州前后卫的粮库也许不是被烧,而是被抢了再一把火烧了。所以皇上派晁枢引下江南,根本不是为了查粮库失火,而是终于有了简昊衍的下落吧。那混蛋,差事虽然重要,可他才病倒,怎能就带人赶往扬州?偏偏她还为这种混蛋牵肠挂肚,什么事都做不好!“阿挚,一会晁枢引要是来了,你要收敛一点,这里可是知府宅邸。”贺氏瞅着她,心想她要是不略略提点,就怕她家丫头一见到人会一阵拳打脚踢。这丫头从小跟着她祖父学拳脚功夫,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比一般姑娘要强上许多,从小又在祖父跟前和护卫身边长大,让这丫头少有姑娘恬静的模样,性子有时比汉子还汉子,直教她担心往后不知道该怎么出嫁。“娘,这里的民风倒是比京里要开放许多,在宴上我与他见面也不算失礼。”她眉眼不动地盯着外头说着。“不,我担心的是你揍他。”贺氏语重心长地道。她自然知道江南的男女大防不如京城严谨,可就算严谨又如何?丫头何时放在心上?“我——”“郡主已经揍过了。”坐在对座的多静从暗格里取出茶水,先递给贺氏,再递了杯给尹挚。尹挚狠狠瞪她一眼,无声骂了句坏丫头。多静无声回了她一句——奴婢还没跟夫人说你踢了哪里呢。“……阿挚,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贺氏头痛极了。“是他先惹我的。”“枢引不会没事惹你。”“娘,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胳膊往外弯到都快断了。“就因为是你亲娘才要约束你,你一个姑娘家打男人,这事传出去,你还要做人吗,你还嫁得出去吗?”“不会传出去,而且我还没打算要嫁人。”就算真传出去又如何?她还真不怕外头的人怎么看待她。没好气地收回目光,看向车帘外,刚好瞧见晁枢引从一辆方停下的马车下来,她随即开了门跑了过去。“郡主!”多静见状,赶紧拿了把伞追去。“晁枢引!”见他踏进大门,尹挚扬声喊着。晁枢引停下脚步,回头就见她已经奔到身旁。“郡主。”“我有话跟你说,能否借一步说话?”她微喘着气道。晁枢引扬起眉,道:“不能,知府大人已经在等我了。”然后以眼神示意杭州知府就在前头。“可是——”“有事晚点再说,我先走一步。”晁枢引淡声说完便朝知府走去。尹挚瞪着他的背影,不禁气结。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担心他的身子?“郡主,等夫人来,咱们往这儿走吧。”尾随而来的多静指着另一头的路,那头知府夫人正在接待女客,所以方才郡主拦人那一幕已经落入众多人眼里,不知道要如何议论郡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郡主沉不住气地冲去将晁枢引拖出来。尹挚抿着唇,只能站在原地等着贺氏,再陪同贺氏一道入内。知府夫人忙迎上前来,对贺氏热络极了,对尹挚更是赞不绝口。虽说那家是商户,但那家并不寻常,是杭州这一代的乡绅,饶是知府也要给那家几分薄面,更别说眼前这位皇上亲封的南宁郡主。尹挚意兴阑珊地应着,跟着知府夫人到了花厅里,不用贺氏主动,不少女眷都自动过来攀谈。雨一直下着,明明是晌午,天色却暗得必须点灯,犹如她的心情,冷郁黯淡。一场宴,不管是看戏还是开席,她都冷着脸,让一些姑娘压根不敢靠近她半步。“唉呀。”身边传来细微声响,她侧眼望去,就见有个丫鬟上菜时不慎将菜汤溅到母亲的裙上,教她眉眼一沉。贺氏偷偷往她腰间轻掐了下,随即和颜悦色地朝那面无血色的丫鬟道:“不碍事,别怕。”知府夫人见贺氏真没动怒才暗暗松口气,忙连声道歉,“那夫人,要不先到我屋里换件裙子吧?”尹挚看着那菜汤在母亲裙上晕开了一圈,便让多静去马车上拿替换的裙子,等多静将裙子取来,她才搀着母亲跟着知府大人往后院走去。一路上知府夫人不住地道歉,贺氏怕她怪罪丫鬟,还替丫鬟求情。尹挚面无表情地听着,倍感无趣地看着四周的林木,突地瞥见一抹身影飞快窜过,她不由微眯起眼,向旁走了两步,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可哪怕仅一瞬间,她还是认出那道身影是谁。“郡主?”知府夫人回头不解询问着。尹挚看了那方向一眼,状似随口提问,“夫人,这里的杏树长得可真好,可以想见明年春天时会是何等美景。”“这杏树是我家大人喜爱才栽种的。”知府夫人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搭了话。“从这里一直到后院全都是杏树呢,郡主要是喜欢,明年春天还请郡主赏脸,到这儿赏杏花。”“喔,我瞧这里的游廊也特别,衔廊相接,后院是往这儿走,就不知道往哪儿走是——”她指着方才人影消失的地方。“那里是主屋外书房,我家大人办公之地,闲杂人等不能进去的。”尹挚轻点着头,知晓一般官员的内外书房皆是重地,那么……杜获怎会朝那里奔去?是晁枢引引下令的吗?无法不在意的人(2)待回到席上,尹挚想着一会非得跟晁枢引碰头,顺便问问杜获的事,然而一入席却发现席上似乎少了不少人,而且都是些年轻姑娘家。“你刚才肯定都没听知府夫人说,今儿个也是变相的相亲宴。”贺氏瞥了眼女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顺口替她解惑。“喔。”她兴致缺缺地道。“今日同席的都是些官家千金,男客那头必然相同,而枢引今儿个也来了,说不准就有姑娘家去堵他了呢。”尹挚眉头微皱,随即又冷笑了声。“去堵呀,堵了才会知道晁枢引是个多惹人厌的家伙。”他又不是没被堵过,可哪个堵过他的没被他吓着?“说不准他就看谁顺眼了。”“那就顺眼呗,难不成我还能阻止他?”“嗯,你要真能这么想也是好事。”问题是,她是她的亲娘,太清楚她就是个嘴硬又心口不一的小姑娘。要真能将他放下,这些日子又怎会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尹挚翻弄着菜,压根不信凭晁枢引那“高超的眼光”能看上谁。待宴席结束,她迫不及待想离开,然而走在半路上就瞧见前头几个年轻姑娘聚在一块指着对面的水榭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