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不如所知单纯,李巽心里的情绪着实有些翻腾,然而世间善恶并非一言能够道清,只要设想当时情形,他或许能领会一二,“母妃最是和善,便是素来不合的嫔妃也从不加计较。太子乃国本,诛灭殷家的策略若真是母妃向父皇提议,定然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江山安定与一门荣辱,母妃定然是考量了许久,不得已而为之。”
“听着她反而占了理?”君珑放声大笑,敛声后,目光寒极如冰,冻着彻骨的仇意,“真是皇家血脉,一个两个全如此恬不知耻。”他紧紧捏着椅把上的长须龙头,“说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说什么贤者居之,还不是冠冕堂皇的废话。你放眼看看,当年太子登基为帝,可否守住了江山安定?牺牲了一门荣辱可得到了应有的价值?说到底,皇家颜面看似金光灿灿,实际是用人血涂的。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白白牺牲我们殷家,凭什么!”
周胥道,“既有冤屈,何不上诉?反牺牲他人性命。”
怨愤压抑了二十年,早苦透了,绝不会像苏曜一般气的失态。只见君珑勾着一抹笑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反问周胥,“皇帝犯的案,你敢翻吗?我又去哪里伸冤?”
周胥道,“天下自有公道。”
“呵,又是冠冕堂皇的论词。远的不说,只谈唐非一案,你既知尚有疑点,为何不追究?”
“……”
“怎的不说话?”君珑替其答道,“当年的太子已成皇帝,你不敢。”他笑了笑,“如果你试图以所谓公道骗我入局,直白告诉你,我没有唐非那样愚蠢,傻到替皇家背黑锅。”
“所以便妄图改朝换代,自立为皇?未免高看了你自己。”李巽盯着他身上黑红龙袍道。
君珑却言,“皇位如此肮脏,我岂会稀罕。”他坐在汉白玉阶上,看不见外头景象,但能想象会有何等惨烈,颇关切道,“襄王爷,你有没有算过,一路杀来,手里沾了多少条人命,其中又有多少条无辜被卷入的百姓?”
李巽手中长剑一颤,看似无恙道,“不论多少,下一人便是你。”
君珑恍若未闻,继续道,“你说如果那些百姓知道真相会如何?如果他们知道是因为君王的自私之举,害得那么多无辜性命遭累,会如何?”
李巽一时不解,深想之后不禁背脊一凉,“你是故意引我入局?!”
军队整装待发,战车却闲置一旁,不是君珑疏忽,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出兵征战。他在等,等李巽带兵攻城,波及毫不知情的百姓,他想看到的,便是现在外头那一幅血色漫天的惨烈画卷,多冤死一个是一个,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挟持皇帝回京就是他的筹谋,以自身为饵,诱李巽清君侧。
“现在才察觉,太晚了。不过你确实帮了我大忙。”君珑道,“我便是要你父皇睁大眼睛在地狱看着,当初他为一己之私冤了我殷家,我便冤他的儿子,冤他的江山子民。可惜承阳府的灾难被你化解,只有京城付出代价,少了些。”
李巽杀气腾腾,已然是怒不可遏,“君珑,你罪无可恕!”
“此言差矣。”君珑不屑,“姝妃是唐非所杀,苏明是遭天谴,佟七七死于意外,京城百姓是死在你的刀下,哪一件是我做的?怎么能算罪无可恕。”他拨顺被风拂过的额发,“若说是我冤的也罢,学得可是你父皇的套路,准确来说,是他一手造就了一桩前所未有的冤案!”
“你们不是想报仇吗?正巧,我给你们机会。”君珑摆了摆手,立刻有影卫像拎狸猫似的拎出一人,正是被折磨得面色蜡黄的永隆帝,“罪魁祸首就在这里,谁愿意,谁可以动手。”
影卫应言行动,把皇帝扔在汉白玉阶上,拿着一套弓箭走到李巽面前。皇帝手脚被捆,他只能挣扎在君珑面前,“君,君珑,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朕!”他服了柳笙的药,气息紊乱,却不会死,干受折磨。
君珑微微倾身朝他笑,“说来有趣,你父皇扼杀了‘殷律’这个名字,你却赐了我‘君珑’之名,你说他老人家如果知晓,会不会被你做的蠢事给气活了?”他重新靠回居高临下的龙椅上,神态瞬冷,“怎么如此谦让,没人动手?”
李巽瞪着永隆帝,暗藏杀机,却迟迟不动。
君珑偏是故意道,“襄王爷,你若忠君爱国,救他也行,我不插手。”
此言一出,被五花大绑的永隆帝发疯似的朝李巽扭动,“七弟,七弟救朕,杀了反贼,朕许你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巽挣扎了一下,欲上前时,暗中被周胥扯了扯衣袖,最终是没有动静。
君珑了然于心,玩味道,“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已,您许诺的恐怕还差了点意思。”在皇帝惊恐的眼神中,他站起身抽出影卫的佩剑,“也罢,他们顾念面子,不愿亲自动手,便由臣效劳可好?”
永隆帝吓得屁股尿流,没法抵抗,只能卑微祈求,“不要杀朕,爱卿,求你不要杀朕,你要什么朕都给你。七弟,七弟快救朕啊!”
李巽紧握的拳头在颤抖,内心有多方势力在斗争不下。
眼看剑锋已经卡到了皇帝的脖颈边,突然一声喝止传来,“住手!”
君珑险险收住剑,因为前来阻止的不是李巽,而是护在心里的那个人。
随声去寻,从李巽方才的来路上出现两人身影,一袭青衣,一抹桃色,乃阴霾深处不可替代的亮芒,正是柳笙和陆漪涟。他们慌忙心急的跑上前,漪涟顺势要冲上汉白玉阶,被李巽忧心的拦在身侧,“阿涟,危险,别过去。”
她目光紧锁着盘龙御路上的人,小声道,“没事,他不会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