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珑作势的笑容越隐越深,意味越酿越浓,“漂亮话谁都会说,心里当真情愿?当真没有一丝怨怼?”
叶离下意识捂着胃,“罪魁祸首还能怨什么。”
君珑不屑,“那番鬼话不过是你为了甄墨故意揽罪,真当本师会信!”
叶离切实有私心,无话可驳。
不知触及了哪根神经,君珑厉声质问,“你肯为她死,她肯吗?她像糊弄傻子一样唬弄了你十年,为的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说白了,你与傀儡有何差别,甚至连‘叶离’这个名字都不为你所有。”
十年情爱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叶离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的确,名字也好,容貌也好,本非在下所有。然而十年光阴却不是全然虚假,至少在下还有欢儿。”
君珑不以为然,“冠冕堂皇,这样虚伪的话真亏你说得出口。得知真相之时,你难道不曾恨过我,不曾怨过她?怎么值得为她再搭上性命!”
说来很矛盾,叶离冒名顶替做了十年的君珑,到底谁是谁的孽,谁是谁的祸?
来此之前,他也曾扪心自问,这一去究竟值不值得?
然而,他终归是来了,没有答案,“一旦计较值与不值,这份情爱便不值了。”
心弦一触,君珑眼神闪了闪,带着迷离游向对角的灯笼。
朦胧的黄色光芒像极了那年的杏叶,在秋季的日光下闪闪发亮,或归青山绿水间,或留幽幽深宫中,舍取间迷茫不定。他记起了当年的声音,恍然明白,方才那些质问叶离的话便是他想要质问自己的。
“斗胆一问,换做君太师,是否能够毫不犹豫替她喝了毒酒?”叶离开始出现头晕之症,临死前,且任性一回。
君珑目光悠长,深思后,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笃定,“不能。”
正如十年前,他无法陪她共赴山水,十年后,他同样无法为她举起一杯毒酒。
而十年的执念和不甘是因为没有一个理由说服自己。
他求的,就是一个了结。
“走罢。”他道,“越远越好。倘若再让本师看到这张脸,必定将它活剥。”
叶离以为自己毒发出现了幻听之症,诧异之余原地未动。
君珑不悦,“还要本师亲自起身恭送你不成?”他见叶离的瞥向酒壶,轻蔑笑道,“本师杀人向来喜欢捅刀子,细想毒酒也实然不错,能看人垂死挣扎。”他拿起另一只盛满佳酿的酒杯一饮而尽,“可看你这张脸,本师怕会做噩梦。”说完将酒杯重重一放。
叶离这才明白胃里翻江倒海完全是自己喝不惯烈酒的原因,苦笑道,“身为大夫竟着了道,君太师技高一筹。”幸好酒饮不多,他站起身,再问一次,“太师当真释放在下?”
君珑道,“这张脸保了你一命,也帮了本师一个忙,功过相抵。”
帮了君珑的忙?他何曾帮了君珑?叶离顺着话一想,略有领会,拱手道,“多谢。”
借着灯笼光芒,叶离踏下台阶,走出亭子,亭外数步,君珑突然喊住他,“等等。”
叶离回首,“君太师后悔了?”
君珑依旧坐于亭中,端着酒似笑非笑道,“不错,本师行事从来只问自己心意,不讲究君子协定。”他饮下酒,“你可以走,但必须留下一样东西。”
“您莫非想要……”
君珑猜到下文,截住话,“你的人你只管带走。”
叶离疑惑,“那您想要什么?”他承诺,“只要叶某给的起,定然不推辞。”
君珑放出话,“你肯定给的起。”
漪涟和陆宸打听了叶离的行踪后从附近的驿站随便抓了一匹马,扔下一锭金,跨上马背就冲上大街。夜黑没打灯看不清路,前后才一杯茶的功夫,共撞倒了三个摊,刮翻了两张招牌,吓晕了一名妇女。好不容易赶到地,正巧叶离从园子出来。
“先生!”漪涟冲上去,“您没事吧?”
叶离微笑,“无妨。”
“还好还好,虚惊一场。今儿我算领教了,传信重任不好担。”陆宸吓得满头汗,“买马的功夫,陆漪涟差点给我一痛快。您真要有个万一,我基本就得身首—异——处————”脚面上一道力踩下来,下了狠劲,陆宸龇牙咧嘴才把话吼完。
叶离玩笑道,“陆少主的命千万留着。再搭上你,在下的债就更还不清了。”
玩笑中掺了真,漪涟想说点什么,却见园子里的灯光,欲言又止。
陆宸暗中给叶离使了个眼色,叶离心领神会,“阿涟姑娘,在下有意到附近寺庙为唐非烧点手抄经,你是否得空同行?”
漪涟眨眨眼,“空是空,您要不要先垫垫肚子?我们还为您备了酒菜。”
“酒菜放到这会儿肯定凉了。”陆宸喊起来,“我先赶回客栈让老板娘热热,正好等你们回来吃。烧个纸钱而已,不费事,快去快去。”边说边跟赶猪羊似的摆手将两人往外哄。
归功长年经验,他掐准漪涟骂回来的前一瞬,飞速跨上马背一溜烟便窜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