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带来的报纸与消息让朱可夫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动摇,他心中防线距离倒塌只剩下临门一脚。
在图书馆度过了煎熬的下午后,思绪杂乱的朱可夫回到了自己的营房。
军官营房区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哨塔上探照灯划过夜空的光柱偶尔透过窗户在房间的水泥地上投下短暂而苍白的光影。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军官区大多数房间都灭了灯,不过今天很不一样,分配给朱可夫及其最核心部下的宿舍里现在没有人入睡。
朱可夫坐在自己的床沿,身影在昏黄的灯泡下显得异常沉重,在他的面前摊开着那几张如同诅咒般的俄国报纸。
参谋长谢尔盖·伊万诺夫、副官米哈伊尔·索科洛夫,以及那名吸引敌人注意时侥幸活了下来的警卫营长瓦西里·彼得罗夫少校(懒得想别的角色了),他们围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阴沉。
朱可夫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将白天迈尔少校的到来、报纸上的恶毒指控、以及萨文科夫在国内进行的残酷动员和家乡亲人受牵连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这些与他共患难此刻亦同囚笼的部下。
他没有加入过多个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像铅块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令人意外的是,听完朱可夫的讲述,伊万诺夫和索科洛夫对视一眼,眼中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讶,反而是一种深沉的苦涩。
“将军。”伊万诺夫深吸一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迈尔少校……今天下午,也‘顺便’让我们看了这些报纸。”
索科洛夫紧接着补充道,他的语气里满是怀疑:“他几乎是挨个宿舍‘拜访’了我们和其他原高级军官,将军,这太巧合了,也太刻意了!我们远在德国,与国内一切联系中断。”
“这些报纸,还有那些所谓的‘国内消息’,完全可能……不,极大概率就是德国人精心编造的谎言。”
伊万诺夫接过话头,他的思维更缜密,试图理性分析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中的蹊跷:“德国人的目的很明显,先用相对较好的待遇麻痹我们,然后抛出这些‘重磅炸弹’,摧毁我们对莫斯科最后的信任和留恋。”
“他们想看到我们愤怒、绝望,最终屈服,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们对付祖国的工具,如果我们现在相信了,并因此做出什么决定,那我们就真的成了他们想要的名副其实的叛徒了!”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在场其他人的头上。
是啊,这完全可能是德国人的攻心计,他们是最狡猾的对手,他们差点就被情绪左右,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伊万诺夫说得对。”索科洛夫激动地说:“我们不能上当!萨文科夫和科尔尼洛夫或许无能,但他们是俄罗斯的合法政府,我们作为军人,即便被俘,即便被诬陷,也不能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祖国!那是底线!”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倾听的警卫队长瓦西里少尉突然开口了,这个在突围过程中吸引敌人火力侥幸活下来的人脸上带着残忍的务实表情。
他被爆炸炸晕了,醒过来后发现躺在哈尔科夫的医院当中,是德国人把他救了起来。
“索科洛夫,伊万诺夫,你们说的有道理,这可能是德国人的诡计。”
他的声音粗粝:“但是你们真的认为就算没有这些报纸,萨文科夫和科尔尼洛夫那群老爷,就不会把哈尔科夫惨败的屎盆子扣在我们将军头上吗?”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尖锐:“马耶夫斯基是科尔尼洛夫的心腹爱将,他捅了天大的娄子,但他是‘自己人’,而我们呢?”
“我们是被俘的败军之将,朱可夫将军更是因为‘违抗命令’而被他们记恨,找一个死了或者被俘,同时又没有强大后台的将军来背黑锅,平息民愤,转移视线——这对莫斯科那些政客来说,难道不是最划算最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彼得罗夫的质问,像一把钝刀,残忍地割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他被德军救了起来并在医院生活了一段时间,他见到了更多的事情,见到了战场之外的德军是怎么样的,这些见闻与国内发生事情的对比让他的内心在这时候不可避免的倾向于倒戈。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伊万诺夫和索科洛夫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因为彼得罗夫说的正是政治场上最肮脏也最常见的逻辑。
两种可能性——德国人的阴谋,或莫斯科的确如此无耻——都存在,而且后者发生的概率似乎并不低。
朱可夫双手捂着脸,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一个下午的愤怒和冲动过后,冷静下来的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比凶险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