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径北段,靠近溪流东岸的灌木区。
余枫五岁,身形瘦小,皮肤白皙,头发是浅绿色,眼睛淡紫色,耳尖细长微翘,看起来像人类小孩,但轮廓更柔和,像是从树叶间隙里长出来的那种安静模样。他站在一棵老橡树下,左手牵着妹妹余雅的手,右手轻轻搭在树干上,指尖蹭了蹭粗糙的树皮,像是在确认这棵树是不是还和昨天一样站着。
余雅比他矮半个头,穿着用藤蔓编织的短裙,脚踝上缠着一圈圈晒干的草绳。她说话时声音轻,尾音总带着“(拉鲁)”,像风吹过芦苇丛时漏出的一点回响。
他们住在森林边缘的小木屋里,没有大人照看,也不记得有没有父母。只知道每天醒来,泉水还在流,野果还在结,太阳还会穿过树冠照进窗台。他们的食物是浆果、嫩叶和露水煮开后的甜味,生活简单得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连涟漪都懒得打。
今天他们决定往北走一段——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听说那边有会发光的小动物,在夜里一闪一闪,像星星掉进了草堆。
余枫其实有点怕。不是怕怪物或者危险,而是怕走太远,天黑前回不去。余雅走得慢,累了就会蹲下来摸石头或闻花蕊,一耽搁就是好几分钟。要是迷路了,她会哭。他知道她不会大声哭,只是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嘴里反复念“(拉鲁……回家)”。
所以他得记路。每走五十步,他就折一根低垂的树枝,掰成两截,斜插进土里。这样回来的时候,只要顺着断口方向走就行。
他们沿着溪边走了快一个小时,忽然发现岩石上有几道爪印,很小,五个趾痕清晰,边缘泛着焦黄,像是被火燎过又立刻熄灭的那种痕迹。余枫蹲下,手指贴上去,感觉不到热,但指甲缝里飘出一丝极淡的臭氧味,像雷雨过后空气里剩下的那点刺鼻气息。
“(拉鲁……前面有光)。”余雅站在他身后半步,指着前方一个树洞。
树洞不高,黑乎乎的,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可当余枫盯着它看久了,眼角余光里好像真有一闪而过的黄光,像萤火虫扑翅那样短促。
他没说话,只把手掌按在胸口,闭眼。那里有种轻微的麻,像蚂蚁爬过皮肤。他试着放空脑子,把注意力沉下去,像把耳朵贴在井口听深处的水声。慢慢地,一丝微弱的电流感从地面传来,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远处敲打铁铃,一下一下震动着泥土。
他睁开眼,背起余雅。她很轻,像抱着一团晒暖的棉花。他沿着电流感最强的方向走,继续折枝做记号。
天色开始变灰。林子里的光不再是金色,转为青绿,树叶之间的空隙变得模糊。余雅趴在他背上小声问:“(拉鲁……我们还能回去吗?)”
“能。”他说,“我记了路。”
又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林地突然开阔,出现一片圆形空地。十来只小动物围成一圈,背对着他们,尾巴彼此相接,形成一个闭合的环。它们的身体陆续亮起,先是尾尖,然后顺着脊背蔓延,发出柔和的黄光,像灯芯被点燃。光芒一起一伏,节奏整齐,仿佛某种呼吸。
余枫屏住气,慢慢放下余雅,拉着她退到灌木后。他刚蹲下,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咔”地一声脆响。
离得最近的一只小家伙猛地回头,耳朵竖起,眼神警觉。余枫立刻低头,把脸藏进臂弯,同时用手捂住余雅的嘴。她没挣扎,也没出声,只是睁大眼睛望着他。
那只小家伙张望了几秒,又转了回去。黄光重新亮起,一圈一圈传递,像是在接力点亮夜晚。
他们在暗处静静看着。没有吼叫,没有打斗,也没有逃跑。这些小家伙只是站着,发光,像是在交谈,又像是在庆祝什么。
余枫忽然觉得胸口一热。不是疼,也不是痒,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像梦里听过的声音突然在现实中响起。他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乌云翻滚的天空,一道闪电劈中大树,枝叶炸开火星;一群小身影在树顶跳跃,吱吱欢叫;还有笑声,清脆得像玻璃珠滚在石板上。
他眨了眨眼,画面消失了。
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记忆。